得了大将示意,女真武士活动筋骨自鼓鼓囊囊的怀中掏出弓弦,辽东老爷轻轻抡着链枷,有感觉兵器不称手的就在马背上胡乱摸着,一会抽出战刀一会提着骨朵,还有人从屁股下边拽出一副带着锤头的长环鞭。 他们不再需要有人牵马了,战马踢踏着至阵后踱向更靠后的地方,另一侧的王如龙亦统率旗军向这边靠拢,分兵陈布两翼,一架架载着二斤炮顺便暂时充当虎蹲炮运载工具的炮车被两匹小倭马拖拽着缓缓进入阵形,推着火箭车的旗军与各队小旗官单独立在阵前,军容……军容一点儿都不肃然。 两翼各小旗身后旗军一排一排上前在阵前扎下木棍,混以土块、盾牌快速搭起一道不是那么坚固也许会被铅子射穿的土木矮墙,然后随王如龙一声令下,各人自身后拉开帐布依次铺上,这种布出产于明朝北京蓟镇军卫染坊,经大明著名设计师戚继光一手设计。 还带石头花纹呢,逼真得很。 不过片刻,左右两翼便分别筑出一座只能挡弓箭直射的‘石矮墙’,王如龙攥着拳头笑了,他们测试过,日本铁炮穿透力不强但杀伤极大,不像明铳在三十步有时打穿一人还能再射向后面,铁炮大多时候打进去就不出来了,当然人也就活不成了。 但有了这道墙,击穿最外层木盾大牌后虽然以各种铁炮不同口径、不同弹丸、不同装药的制式来说,有时还能再击穿木墙伤到其后旗军,但他们的甲胄就很难被再次击穿。 整支军队是背靠海岸接结出战阵,采用重视右翼轻视左翼阵势——其实左翼也很重视,那边还在船炮射程范围之内,七八十门重炮比狭窄战场上布放多少兵力都好使。 因此,当织田山名等诸侯联军自林间速出布阵时,他们的大将与足轻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对面不知用了什么妖法驰援到他们背后的明军又不知用了什么妖法居然垒出两座矮城!第四十九章满弓 率先进攻的并非是自矮山前来防御的诸阵兵势,伴那边旌旗招展,城中自有战将领本部出城。 各队足轻城门鱼贯而出,作为留守城池的精锐队,足轻各个背负花枝招展的背旗,阵笠似墙长枪如林,在一名留守万石领主的率领下朝王如龙左翼袭去。 王如龙掀起头盔顿项,一手按刀一手伸向耳后挠着发痒的头皮,难受与舒坦的表情同时混在脸上,末了弹着指甲里挠痒痒留下的污渍,十分嫌弃地转头望向身旁跨马的李如柏。 广府狱霸扬臂指着竖起的明字大旗,道:“这么大的明字他们看不见,就派出来几个小百户?” 正要挥动令旗召唤炮击,李如柏踱马上前拦住王如龙,道:“将军别急,真正的敌人在那边,不让敌军摸出虚实。” 说着,李如柏抬起二指在马前微微比划,四个由女真、朝鲜兵组成的百人队在阵形交替间向左翼移动,他们之后还有五十余辽东铁骑缓缓打马——临阵作战,这些辽东大爷也息了玩乐之心,各个紧握兵器神情肃然,顶着高耸的三叉戟盔枪在兵阵后缓慢移动。 左翼阵势之前,一簇簇羽箭扎于浅土,手持檀角弓的朝鲜射手静立于后,看着缓缓压上的山名足轻,等待百户的射击命令。 对面冲过来只有不到三百兵,李如柏却用上四个百户、五十精锐家丁,让广城狱霸觉得不快,两手一叉抱臂胸前:“咱还打不过他?” “打不过。” “倭兵不堪一击,武士却很凶猛,因其所处地域,轻大军重勇武,一旦巷战、或同兵力野战,朝鲜兵、卫所军,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寻常卫所军,戚帅陈帅练的不算。”李如柏侃侃而谈突然想起陈沐这个特例,特意补上一句,这才接着道:“但也并非无敌,单打独斗,我阵前女真兵能揍他们仨,在这,比蒙古兵朝鲜兵都好使。” 王如龙抱着手臂瞄了一眼阵前一水六尺大块头的女真兵,又看看列着枪阵分队进击跟蒙古马差不多高的山名军轻笑一声。 战争终究不是泼皮打架,比拼的是战斗意志,大明与朝鲜的农兵习惯了防守,蒙古兵习惯了掠夺,这在战争中既是优势也是劣势。 女真人是黑山白水之间的猎人,倭人则是富士山下的穷光蛋,他们出门打仗才是真玩命。 至于日本这个时代的普通足轻,大致上与卫所军差不多,他们长在小军阵、明军长在大军阵,这不是他们本身的素质决定的,而是两国下级军官与上级军官的区别——作为下级军官的武士能活到这个时候,不论战斗的层次是斗殴烧田还是杀人盈野,大多数人可以说身经百战。 其他的差别不大,说到底,别管卫所军还是足轻,都只是士兵的意思罢了,但凡战斗中有利而符合将军命令的事,他们都会去做。 双方两个军阵转眼已近数十步,足轻队中的弓手自侧翼准备拉弓,朝鲜兵则在更早的时候仗檀弓发起袭击,阵前的女真兵稍稍散开,操持着猎弓并未加入第一次投射——普通女真兵用的弓不如朝鲜檀弓射程远,酋长出身的女真小贵族使用长梢大弓是为射的是重箭,他们要等待最优秀的开弓时机。 实际上女真勇士望向奔来的山名足轻两眼直冒火,他们的将军李如柏在战前许下赏格,杀死的敌人如果穿戴铁甲,五只首级就能过给他们一套明军胸甲与兜鍪,并且再将铁臂缚与护胫作为战功赐给他们。 朝鲜兵的羽箭飞射临阵而起,如蝗般飞跃战场落入敌军阵中,弓箭以压制为目的施行散射,紧跟着山名家足轻队手持和弓的弓手在大橹的掩护下向前推进十余步,这才开始还击,一大片比人还高的大弓被拉开,将羽箭投射而出。 就在这个时候,明军阵立在最前的几名女真首领互相对视一眼,拳头锤着胸口向前迈步,他们身后各率十余个秃发大袄的紧紧跟随,朝鲜兵与山名足轻的羽箭在头上飞射,他们迈着大步提重弓向前疾走。 四十步,有人被足轻大弓射出的中箭击倒,女真首领骂出几句,脚步没有停下。 三十步,有部落首领被重弓短箭射中面门,他们的脚步没有停下,只是走得更快。 临至二十步,仅剩五十余女真人拉开大梢弓,几乎与敌军面对面站定,直面那些挺长枪奔来的足轻,拉弓。 令人牙酸的弓弦声在阵前张开,极少拥有甲胄的女真人以精确射击的手段将手中杀人利器开向敌军——箭出,甲穿,人死。 朝鲜兵的箭雨压制如期而至,在这个危险的距离,咬紧牙关的女真人开弓之后便摸向自己腰间、背后的兵刃,却听到他们的首领再次下令:“开弓!” 一排长弓再次拉开,他们开一箭的时间,足够朝鲜兵开两箭,第二次开弓甚至有人还未将弓开满便撒手放了出去,因为敌军的阵线已经乱了,惊骇于重弓精准的足轻分出小队以长枪逼近至五六步。 重箭再度撒放,比第一箭威力更大、更精确。 就连铁质头盔也不能避免,长箭甚至穿透战甲双层,带着巨大威力贯穿敌军。 仅一阵射翻二十余足轻。 那些明明已经冲至面前的足轻枪手因左右皆被射翻,竟有十余人丢下长枪转头跑去,本就受到重创的阵线再无法维持,剩余尚有战意的足轻也被只能返身退却。 女真首领在战场中发出豪迈的大笑,紧张与激动让他险些笑出眼泪:“前进,开弓!” 下一刻,来自和弓的箭矢将他射翻。 但此时这已无利于战场局势,女真人不管被射中的战友,仍旧有力量开弓的三十余勇士继续依照命令向前奔走、拉弓、站定、放箭。 在近距离对射中就算是那些持八尺大弓的足轻弓手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一个个小队继而被他们击溃。 接战不过片刻,二百余山名足轻被女真人这种搏命打法打得在战场各处狼狈逃窜,当敌军逃出射程之外,朝鲜兵抽出佩刀上前将被射伤的敌人一一处死,救起中箭受伤的女真勇士,辽东铁骑这才加入战场,沉重的马蹄踏碎溃逃敌军仅剩的阵势,巨大兵器从背后砸碎一个又一个脑袋。 没人能逃开四蹄追捕。 大获全胜。第五十章如期 桐山城外,诸大名联军已下达撤掉围困尼子家兵势的命令,矮山本阵预制木板搭建的本阵也开始拆卸。 在半个时辰前,带着农兵收拾本阵的小姓得到的命令是将本阵迁到山下临近桐山城的新阵地,现在他们接到的新命令是将本阵放到推车上。 不需要本阵了。 山名氏足轻与这支偷袭明军以接近单挑的情况在城外打了一场,战事以山名军被完全歼灭而告终,至于敌军的损失,他们不知道,也不敢想。 远远看着那些被朝鲜兵救起的中箭敌军,每个武将心中都泛起同样的疑问。 我们到底杀了多少敌人,又能杀多少敌人? 二十?三十? 却付出接近三百的阵亡? “将军,我的部众,能得到铁甲了吧?我们要有铁甲,有铁甲就不必再死人了!” “哈哈哈,有铁甲,我不但给你三十副铁甲,你们很勇猛,打得很好,你们都可以进我的家兵队,从今往后,你姓李了。”李如柏看着刚刚削去肩膀皮肉取出箭头的女真首领,开怀得下马拍着他的手臂道:“叫李岱吧,李岱!” 首领捂着肩膀拜倒在地,垂头大呼:“属下李岱,感激不尽!” 如果有铁甲,就不必受这种箭伤了,能成为李氏家丁,在建州夹缝生存的小部落,能靠上一棵大树,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在建州,姓李,并非无上荣光,但能解决许多问题。 “好了,战事还未结束,敌军稍后也该进攻了。”李如柏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垂头问道:“你的人还能继续作战么?” “属下自当以死报效!” “哈哈,你们可不能死,带你的人去和骑兵一起,在最后加入战斗。”李如柏新收得家丁,高兴地很,挥手道:“去吧!” 等他再踱马至阵前,对端着望远镜的王如龙问道:“将军,敌军还不打算进攻么?” “好像是被吓着了,许多人围在小帐篷里进进出出,不知跟他们的县官议论什么,打他们一下吧。”王如龙说着转过头,道:“战也不战、退也不退,打他们一下,应该能打着——能打着么?” 王如龙不是在问李如柏,而是在问手下的炮兵百户,问道:“那边约莫有五六里?” “回将军,是五里半,在大镇朔将军射程之内。”两个炮兵百户对视一眼,同时掏出一个小工具来测量距离,为首之人道:“我们要从船上拉,不过很难击中敌军中军帐。” 大镇朔将军说的是十斤炮,王如龙麾下一个炮兵百户是没有的,不过船上有。 要靠四匹小倭马拉着,动作缓慢,他们下船原本想要打的是野战,担心追击中重炮不易移动,并未配备,眼下他们手里只有十门二斤炮,而二斤炮在操典上使用的距离是八百步,远不到这个距离。 其实就算是十斤炮,通常战事中也不会在四里外开炮,火炮威力最大的时候还是平射使炮弹跳跃,能在密集军阵中犁出数十步裂痕,大仰角射击只会让炮弹直接砸实在地上,大多情况那都是浪费火力。 不过能看到敌军中军帐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去,把炮拉出来。” 同一时刻对面本阵,担任织田援军大将的是侍奉将军而出仕信长的细川藤孝,对他来说人世未免太过讥讽了。 他出兵时,还未得到一色等诸族的臣服,信长原本是让他与明智日向守光秀一同领军攻打丹后的,却因尼子氏入侵,山名、一色等家族快速派人与织田议和,并请求援军——这些家臣都不愿意与他们议和。 攻打下丹后,最有可能得到这些封地的就是率军平定这里的武将,而作为援军出战,显然是没有利益的。 但织田信长一意孤行地同意了议和的请求,并派遣细川藤孝与明智光秀一同领军来援。 此时的本阵之中,诸多武将高声喧哗,情绪反常地大声叫骂,甚至分成两派互相争吵,指责对方没有胆气——可其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愤怒。 “愤怒是不能战胜敌人的,难道诸多武家看到敌人强大就畏惧了吗?” 细川藤孝坐在阵中,自腰间抽出合着的折扇拍在掌中,突然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要打他们了。” 一众武将:“诶?” “嗯,不打他们,此时敌军背海,海边停靠大战船,我听说他们的大战船有可劲射一里的大筒,他们在那里布阵,难道不正是要借助火炮攻击我们么?” 细川藤孝问道:“那我们不打他们,难道他们会舍得放下筑起的矮城,前来袭击我们么?至少今天不会,敌军的目的是想要抢夺田地,我们把他们困在这里,几天时间粮草吃尽,他们自然就会退走。” “在我后面,日向守大人在堺町准备了丰盛可口的米粮,仅落后一日,明天我们的兵势就能得到兵粮补给,难道还有什么好怕的么?” 说着,细川藤孝站起身来,用折扇指着桌上画出的草图道:“因此,我们要派兵拦住鹿介队,不可让他再向东进,至于明军,只围困他们就好了,待日向守大人的援军抵达,两万兵势,就算是天神也不能依靠两千人来阻挡!” “噢!”武将们浮夸地张着口赞叹道:“不愧是三管领细川氏出身的大人啊!” 细川藤孝有些不好意思露出矜持的笑。 就在此时,海岸边炮声轰隆,将本阵武将吓得七扭八歪,有人起身却被马扎绊倒摔在地上,余者各个本能抽刀护持身前,有尚能保持镇定者迈步出本阵正与奔来汇报的番使撞个满怀。 “怎么回事!” “报诸位大人,海岸边的明国军在阵前摆出大筒,向我方凌乱射击,炮声巨大!” 细川藤孝走到本阵门口急切问道:“伤亡如何?” “没有伤亡,铁弹射程由远有近,大多都落在阵前空地,只有一颗似乎射偏了,飞到本阵附近砸烂了细川大人洗澡的木桶。” “哈哈哈!洗澡的木桶!” 武人们哄堂大笑,听到没有伤亡后就连澡盆的主人细川藤孝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要回身却突然定住身形,皱着眉头呢喃道:“为何射偏的炮弹会飞这么远?” “快散开!全都射偏了,只有那颗是中的!”突然之间细川藤孝领悟什么,张开手臂对本阵中大将们挥舞着喊叫道:“敌军的目的是本阝——” 炮弹曳着尖啸,如期而至。第五十一章文化 十斤铁弹砸入敌阵,像平静湖水飞巨石荡起涟漪。 王如龙端着望远镜皱起眉头,疑惑地喃喃自语:“好像打过去,怎么没反应?” 话音刚落,远处敌军本阵涌出十余武士,紧跟着又有十余足轻涌回去,接着似乎有人发号施令却又不太像,更像是有什么消息传出,像蝗虫飞舞般快速传递到每个士卒的耳朵里,而后各部显得混乱。 “呵,跟真的一样。” 王如龙撇着嘴放下望远镜,随手插进胸甲腰间皮质镜袋,轻笑一声望向身侧的李如柏。 李如柏一手攥着缰绳原地打转,座下骏马更是打着不安的响鼻不断用前蹄刨土,他挺了一下右手战剑问道:“将军,进攻吧,敌军士气已夺、军容已乱,炮击奏效了!” “假的!都是假的!” 王如龙言辞笃定,面上满是智珠在握,骄傲得很,一撇头说道:“王某看得清楚,那颗炮弹确实击中倭寇县官所在的那个灵堂,但绝不可能造成如此后果——赵百户,跟李将军讲讲,这是为何。” 随狱霸招呼,赵姓炮兵百户跨步前来,拱手见礼后先指敌阵随后抱拳道:“敌军于高田布阵,其阵中比我阵高五丈,我炮以仰角射击,炮弹打出抛物线,就是这样落在敌阵,会夯实在地而非弹起再次杀敌,众所周知,主将会坐在阵势中央而非立在阵门前。” “故而此炮虽准,但只是落在敌中军帐门前,即使命中,也仅能砸死门口侍从,伤不到敌军主将,更不会让敌军各部似如今这般混乱。” 王如龙缓缓颔首,夸奖道:“不愧是海军讲武堂毕业,去吧,两门重炮继续向敌军大营轰击,二斤炮与虎蹲前出诱敌——别卸炮,他们会进攻你们的。” 李如柏勒住缰绳,坐骑被惊得人立而起,马上青年将军急得抬手想要挠头,被头盔止住动作,明明听不懂那些什么‘仰角’、‘抛物线’之类的专业术语,偏偏还在心里觉得好像说的很有道理,可这么一想,原本没生气也有气没处撒了。 世代将门,还不如你个小百户? “炮就是炮,管什么仰角物线,在下不懂那些道理,但敌军士气披靡是真,就是李某在帐中端坐营卒被五里外的兵器杀死也要吓得撤营,王兄若不进兵就罢了。”李如柏不再同王如龙讲道理,反正讲理也讲不过,干脆夹紧马腹向前奔出两步,挥剑向左右下令道:“向敌军右翼进兵,封死敌军撤退之路!” 兵阵变换,位于中军的步弓手尾随王如龙向前派出的炮队前出,三百辽东骑散做数队押后以迭阵缓缓前行,转眼便使后阵仅剩王如龙左右两部旗军。 这时候王如龙反应过来味道——李如柏说得对。 他们何必执着于敌军骚乱是否是敌军主将阵亡引起的,只要露出披靡之色,进攻就更有把握取胜。 不过王如龙并不生气,他莞尔对左右旗官笑道:“陈帅总说自己是文化人,咱这是,吃了有文化的亏?进兵,突前迎面,不可只教女真兵勇取得战功。” 他们精于计算,太清楚炮弹的弹道,以至于忘记推演炮弹落入敌军中军帐对一支军队意味着什么。 阵后两门十斤炮再次开火,落入距敌军本阵不远范围,相较先前,在王如龙眼中此次炮击比先前威势更大,几乎在炮击的同时,敌军整个阵线向东动荡——这与火炮其实没有太大关联,即使有也只是因为敌军被吓坏了。 人们听说过,明军有一种大铁炮,声似雷鸣,大阪湾海战就依靠船上这种大铁炮将织田氏水军打得节节败退。 但没人见过,织田、山名、一色、八木,数个大名在此地汇集上万兵力,可这上万人中找不出一个见过火炮轰击的,他们脑海中对火炮的想象还停留在一种比较大的火绳枪上,根本无法想象十斤炮弹在空中飞跃千余步落在头顶是什么景象。 现在他们看到了,也害怕了。 更让他们害怕的是,原本于西面矮山布阵的尼子军已经从侧翼切入他们阵线之中,借各部传出织田军总大将被击毙消息的动荡中向他们发起袭击。 这种时候没人能阻挡。 他们甚至不知道尼子家究竟是倾巢而出还是一支偏队,根本没有办法弄清楚。 来的并非山中幸盛,他还在三里开外集结人马,不过先前率队迂回的是一员勇将,引十七名本家武士、四百余足轻穿林而过,路上还收拢了数十野武士组成的游势队,兵力尚到五百,却在此时抓住时机,自林中迎溃逃四散的敌军直突缺口。 炮声在织田联军耳中是索命追魂曲,在尼子家武士听来却无疑似仙乐般动听,登时越战越勇,仅四百余人便将联军西面山名家十余队足轻主力杀散击溃。 阵线另一头是作为援军出战的一色氏一千八百军,眼看主将细川藤孝被炮弹击中打得血肉模糊,当即自本阵退还稳定阵脚,想要撤走又担心织田氏今后怪罪,撤退的命令下得晚了一点,就仅仅是那一会儿工夫,便让他的军队与绕袭侧翼的李如柏撞个满怀。 朝鲜檀弓手隔着一百五十步便以箭雨压制撤退的一色军,勇敢凶猛的女真重弓手自正中前出,将敌军驱赶至左右两翼,随后让开通路,待其穿过女真弓手的阵线,押后的辽东铁骑才自敌军背后撵杀而上——对付溃军,辽东骑无往不利。 真正棘手的敌人是中军,织田氏足轻,他们拥有织田信长引以为傲的铁炮队,整整五百杆铁炮同弓手枪手混编八队,即使主将阵亡他们依然拥有扭转局势的能力,兵是一样的兵,但织田信长天下无敌的战绩给了他们非凡士气,硬挨两轮二斤炮轰击依然维持阵线稳固,以铁炮长弓同王如龙部下旗军对射,甚至还凭借兵力优势隐隐压制王如龙。 直到双方的距离足够接近,王如龙部所有鸟铳展开齐射,两种截然不同的轮射技巧正面冲突,决定战斗胜败的便不再是火枪手。 而是王如龙麾下借敌军铁炮长弓被齐射压制后安放虎蹲炮的炮手。 火炮散子喷出,这场仗便没有悬念了。第五十二章人心 在这场战争中,有一个人最难受,他是正带兵驰援伯州的明智日向守光秀。 奉命以联合诸藩大名为目的发兵救援,诸国大名不是当场就被干掉就是领国已被吞并。 担心筹措军粮迟缓贻误战机,派遣知己同志的好友作为先锋,好友被铁弹贯穿胸口,首级装进木盒中送回来。 行军路上接到知己首级来不及悲伤便要率军出阵就地据守险要布置防线,头天还听说尼子家兵势刚进但马,后天就得到消息己方军势在丹后的粮道已被敌军截断。 粮道并非什么要紧事,来时准备的是四万人马兵粮,走半截前面两万已经不用吃了,拢共出兵二百余里,各地都是臣服于织田的土地,即使不强征也能从邻近丹波等地调来粮草,但这对大局上的打击却异常沉重——限于已被击溃的前军无力提供可靠情报,明智光秀对明军几乎两眼一抹黑。 这边才想分兵搜索各地取得情报,转眼山中幸盛已带兵攻入但马,哪里是主力、哪里是偏师,谁都无法仔细分辨。 以为明军在丹后,但马沿海的多次交手频繁出现火炮轰击,细川藤孝殷鉴不远,吓得光秀都不敢带兵亲至前线探查地形,就连两军对垒都要将本阵设在山坡背面,就这还要防备着敌军骑兵自阵后突袭。 明军不是没这么干过,李如柏就喜欢这样,尽管这边所处环境让断粮这样在中原重要的策略稍显无力,但李如柏就是喜欢。 不单单他喜欢,朝鲜兵、女真兵,都喜欢抄掠敌军辎重,一听要乘船高兴得都要跳起来。 在中原,袭击粮道的战略意义是大于实际意义的,但在这边,断粮道的实际意义却要远远大于战略意义。 李如柏纵兵劫掠,目的不在断粮,而在杀敌。 正像是他不懂抛物线与弹道,但他明白什么是胜败一样,他不知道什么叫创伤后应激障碍,但不妨碍他向部将下达要让九州岛到虾夷地所有人听到明军就害怕。 在明智光秀得到的各地受袭战报中,李如柏确实达到了他的目的。 人们记住了能在一百二三十步压制足轻弓手的朝鲜弓箭手,更记住敢持弓奔至三十步甚至五步才接连撒放重箭的女真勇士,更记住一支真正配得上疾如风、徐如林的辽东铁骑,尤其知道这支骑兵极度擅长欺负人。 有近畿出身的名门武士,就因同辽东铁骑打了个照面并活下来,直接向主家请辞放弃封地进京都写和歌去了——那场让他活下来的仗够他下半生吹半辈子。